（在新东方集团培训师会议上的讲话）

人，走向堕落还是自我超越？

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理论，大家都很熟悉。我在大二的时候开始读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了解到本我、自我和超我的概念。当时我就给自己提出一个要求，尽管本我还没有得到满足，但希望自己尽可能往超我方向发展，最后发现，在30岁以前，我一直被本我和自我所控制。

当你的欲望还没有满足的时候，你想达到超我是很难的。本我在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是一种强烈的自然冲动，是在潜意识下，生物性冲动的欲望，比如性欲等，具有很强的原始冲动力。

本我只遵循一个原则，就是享乐原则，这个方面我深有体会。

到我现在这个年纪，如果想掩盖自己的本我——人原始的本性，还是可以掩盖得很好的。但我发现，即使到现在，也会有掩盖不住的时候，比如喝醉了酒，你会丧失超我意识，本我就暴露出来了。

但如果一个人把本我完全屏蔽掉，生活也会了无情趣。所以有本我其实没有问题，只是这个本我如何在规范中体现，不超出社会规范，不打破社会规矩，或者不变成一种伤害他人的行为。

今天，我的本我其实并不比年轻的时候少多少，但由于我对自己的超我，有着比原来相对明确的要求，所以，本我引导我犯错误的可能性就变得少很多。

一个人没有必要完全抹杀本我，如果看到美女完全不动心，看到美食完全不动心，我觉得这个人也就不是人了。

现在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一夫一妻，这是现在的社会规范。古代一个男子可以娶好几个老婆，那是当时的社会规范。我这次去不丹，由于历史原因，不丹不少人仍可以娶两个以上的妻子，一妻多夫的现象在不丹北部地区也存在。在这样的社会规范下，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是被社会认可的。

认可是什么意思？就是在自我层面大家遵守共同的规范。所谓自我层面，就是个人有意识的层面。一个人为什么要有意识？因为你生活在社会里，你要跟别人打交道。人一出生，就处于各种各样的规矩中，这就是卢梭所说的：人生而平等，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个枷锁就是社会行为，社会规范，你与其他人相互关系的制约。所以，你必须培养一个自我意识，用来调节和控制本我，免得本我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

超我是人的更高层次，道德和心灵层次的需求。超我是你想比别人更高贵，比别人活得更加像人；活得跟其他的人一样，是自我；活得不像人，是本我。

人生活在现实社会中，要遵循现实原则，用合理的方式来满足本我的要求。什么叫合理的方式？在动物界有没有一个合理的方式？没有。两只雄狮打架，谁打赢了，母狮就是它的了，这不是合理方式，是强权原则，适者生存。它不存在道德体系，不存在狮子之间怎么样更有道德的问题。

不论是合理的方式，还是现实原则，背后都包含了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就是社会认可性。即在社会层面，你做出来的事情不会被社会所排斥。当然，社会也分为宽容的社会和严苛的社会，也会有完全压制众人本我的社会体系和本我可以合理释放的社会体系之分。由于我们通常没有能力改变社会体系，所以选择生活在哪个社会体系中，这一点就非常重要。

第三个层面是超我，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管制者，由完美原则支配，属于人格结构中的道德理想部分。它有三个层级，一是抑制本我的冲动，二是对自我进行监控，三是追求完善的境界。

我个人一直认为，超我是一个从被动到主动的过程。什么叫从被动到主动呢？就是说超我本来是没有的，人如果不是一个有精神有灵魂的动物，人如果不是置身于一个庞大的社会集合体中，就可以不存在超我。

从小被猿带大的泰山，就不可能有超我意识，因为他不需要有超我意识。所以，超我是从被动开始，是进入社会后，被社会习俗和规矩所制约，最后慢慢发展到主动追求超我的过程。

一个人为什么要主动追求超我？

追求超我的核心点是：对自己的生存是最有利的。人都是自我利益驱动的动物，所以追求超我，也一定是对自己有利的。

比如雷锋同志，为什么要拼命去帮助别人？首先，帮助别人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非常好和善的；同时，帮助他人的背后，是雷锋同志得到了自我实现和社会认可。这种实现和认可，对于雷锋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认同，是有极大帮助的。

王阳明说，一个人是被良知和良心所左右的。王阳明认为良知和良心是天生就有的。所以，王阳明主张致良知，意思是你做任何事情都不用去问，只要扪心想一想，这件事情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做合适的事情，就是有良知的做法；如果不合适，你还要坚持去做，就是没有良知的做法。

实际上，再往深层次探求，良知和良心也是社会强加给人的责任。作为一个社会人，社会自然会对你的良知和良心有所要求；如果你违反了良知和良心，也一定会受到惩罚，所以你自然而然会诉诸于良知和良心。如果你处于一个完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良知和良心就有可能发挥不了作用。

我们为什么要主动追求超我？因为被社会认可能够给你带来强大的安全感。不论是获得的社会地位，还是随之而来的社会荣耀，你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把自己变成无冕之王。

在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依靠获取强权，获得社会地位。比如刘邦、项羽、朱元璋等人，他们行事，靠的不是道德水平的高低，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完全没有道德水平。因此曹操会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能让天下人负我。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强权之王的，我们普通人追求的是什么呢？是一定范围之内的无冕之王，通过达到这个状态，成为对社会和人类产生影响的人物。

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这样做。通过做各种好事，让社会更多地认可自己，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和崇高感。这个无冕之王，是没有标准的，你认可什么就去做什么。你可以学习用一生帮助他人的特蕾莎修女和雷锋同志，你也可以学习用财富致力于社会慈善事业的比尔•盖茨和巴菲特。这些人不论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被整个社会认可，获得的社会地位和个人荣誉也因此无以复加。他们从精神层面和心灵层面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于财富的追求和拥有也不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所以，超我是一个从被动到主动的过程，这个过程其实是人经过衡量和利益计较以后得出来的。如果从其背后的经济学原理来说，就是你会判断做哪件事情效率更高，对于人生更加划算，更加有意义。

有人可能会说，你怎么能把超我讲得这么世俗，人家其实可能是完全无私的。但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我自己算是一个不断追求超我的人，对追求超我的动机深有体会。当然如果追求超我，只是为了个人的功利，也是有问题的，而且只追求个人功利，也达不到超我的境界。

德国哲学家康德说过，这个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感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

我一直认为，人心中的道德法则，是一个社会道德结构，不是人天生就有的。就像我刚才提到的王阳明说的良知和良心，也不是人的内心本来就有的，而是整个社会在不断升级和发展的过程中慢慢形成的。康德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他这样的人对于自身的道德要求本身就很高。康德的道德律很像王阳明的良知，好像天生就应该有的。

天上的星空，的确让人敬畏。大自然能够形成如此有秩序有规律的宇宙，确实让人感到神奇。但我认为康德所说的人类心中的道德法则，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形成的一个最佳人类心理状态，可以为人类带来最大程度的和谐相处和共同发展。

我们再来看另一个和弗洛伊德理论意思相近，但说法不同的理论。

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于1943年在《人类激励理论》中提出了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需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这五个需求其实是用简单思维划分的，现实中是互相都有交叉的。举个例子，比如说尊重需求，只要你身处社会中，即使是生理需求，也会和尊重需求融合在一起，但在这个分类中，尊重需求已经到第四个层次了。

中国古代的饥饿者不吃嗟来之食，指的是如果是被人居高临下赏赐食物，这种食物即使饿死也是不会吃的，虽然要饭，但也要有尊严（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惟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

中国现在很多人要饭已经完全可以丢尽颜面不要尊严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中国在变得不断富有，但道德水平却一路下滑。整个社会发展到今天，大部分人的安全需求早已得到满足，但却依然可以不要脸，这是中国社会的堕落。比如高铁霸座男、霸座女；比如在家乡已经建了小楼房，却还要跑到大街上要饭的人；再比如跑到瑞典大闹宾馆，撒泼打滚的一家人，还有前两天在北大医院肆意殴打医生的女大学生一家。

按理说社会发展到今天，虽然不是所有的人，但大部分人已经解决了安全需求，甚至已经解决了社交需求，有的连尊重需求都已经得到满足，有成就，有名气，有地位，怎么做起事情来就这么不要脸。

一个民族道德崩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超我和自我实现的需求完全不在这个民族的思考范围之内。只要有好处就要占，好处占的越多越好，社会制度鼓励各种强行霸道的掠夺和欺诈。在这样的社会状态下，这个民族真的非常非常危险。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并不是说要明确完成第一层次才有第二层次，完成第二层次才有第三层次，它们是互相交替的。

当然，当你完成第一层次进入第二层次时，你的感觉会非常明显，不论是食物、水、空气、性欲还是健康。当你有了房子，生活会更加安全稳定；安全解决了，你会开始考虑婚姻和情感；社交解决了，你又会开始追求名声和地位，最后直到你体会到真善美，获得人生经验和生命感悟，整个需求实现的路径是没有问题的。

我自己就是走了这样的路径。我最初创建新东方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食物、住所和安全。创建新东方第二个目的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我用新东方的第一笔钱，在北京买了一个农村小房子，总价3万元。房子在颐和园后面的一个农村， 3万块钱三间小房子，每间房子12平方米，三间加起来30多平米，加上一个小院，院子里面还有两棵枣树。

3万块钱，当时觉得好贵。到今年4月份的时候，这个地方要拆迁，三间破房子，拆迁补贴了接近一千万。这是我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笔投资。我在股市里投资的钱，到现在反而稀里哗啦全没了。

我当初为什么要买一个3万块钱的房子呢？为了解决人身安全问题，让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能够免遭风吹雨打、居无定所的痛苦。在此之前，我一直是租别人的房子，还经常被赶来赶去。有了钱以后，自己和家人看病也能找到更好的医生，得到更好的服务。

安全需求满足后，我对于社交的需求也开始产生。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做新东方没劲，要是把大学、中学的同学都找来，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多带劲。所以我把徐小平、王强、周成刚他们都叫来了，社交的需求也得到了满足。

然后我们一起写文章，到全国各地去演讲，和各个机构合作做互动，到电视台做各种各样的节目，一点点积累，成就、名声、地位慢慢都有了。现在，我开始参与一个又一个慈善基金，一次次跑到乡村地区，给孩子们上课，这就是第五个层次，自我实现需求的产生。

在我身上，5个层次的需求都还存在。第一需求，生命需求依然存在，要吃更好的饭，要呼吸更清新的空气，但这并不影响我同时追求第五层次。

那有没有第五层次打不过第一层次的时候，一定会有的。就像超我有的时候控制不住本我一样。只不过随着年龄和控制力的增加，你会逐渐靠近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不论是靠自我毅力，还是靠豁达的思想，我们可以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