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于草原的热爱，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也许是因为人类祖先就是从非洲草原走出来的，血液里流淌着对于草原热爱的基因；也许是因为草原辽阔，天高云淡下的一览无余，使人类感到自身渺小的同时，有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豪迈。高山、森林、河流、湖泊似乎总隐藏着某种危险，唯有草原坦然把自己暴露到天边，让人类纵横驰骋，生发漫无边际的豪情。

第一次见到草原就爱上了草原。第一次见到骏马就爱上了骑马。从二十年前开始，我就年年去草原，在草原上放飞自我，骑上骏马飞奔，在旷野中放声高歌，在蒙古包纵情豪饮，在夜空下仰望星空。如果不去，心里最深处的那个空缺，就会一直隐隐作痛。

因为我对草原和马的热爱，新东方的文化中就蕴含了奔放的豪情。二十年前，我就带着王强、徐小平等创业元老策马飞奔，后来新东方的管理者、员工、老师也开始跟我一起纵横驰骋，骑马文化变成了新东方的一种标志。这一活动一直延续到今天。在我身边的人，耳濡目染，自然中毒最深。我的助理小喻，从空降兵退役后一直跟着我，走南闯北，在草原上跟我学会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和策马狂奔，从此爱上草原和马，一发不可收拾。有一天他告诉我，要离开我到草原去定居。在离北京最近的坝上草原上，他和一牧民合作，建了度假村，养了几匹好马，名之曰“东方驿站”，作为自己寄身之所和招待四方豪客之地。

为了建这个度假村，他把北京的房子卖了，卖的时候得了300多万，全部投入到度假村建设中。没过几个月，北京房价翻倍，到了700万。估计他在度假村一辈子挣的钱，都不如这个房子升值的钱来得多。但他无怨无悔，因为人生苦短，总要去过自己最想过的生活才对。剩下我，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余地，常说：我自己想过的日子，居然被小喻过了，而我还在无边苦海中不愿回头。

有了“东方驿站”，我也有了一个到草原去的由头。好马好酒等着，对于男人来说，比有好女人等着还更有吸引力。但总是自己去草原，内心不免内疚，因为同事们拼命工作，你去草原玩耍，心里总有点不安。于是，我开始发挥我的最大特长，把玩耍和工作结合起来。新东方一些需要我参加的会议和活动，我故意安排到草原上去。

其中有一个会议叫董事长见面座谈会，是我发起的，安排新东方一百多位重要岗位的管理者，分批和我见面座谈，讨论新东方的发展问题。每批三十人左右，刚好形成一个能够进行比较深度讨论的群体。

参加的成员如何选出来？简单，把所有人的名字放在一个容器里，然后抽签，抽到谁就是谁，每人每年轮一次。这样，参加的成员来自于新东方不同部门不同岗位，大家进行横向交流，学习到的东西会更多。大家一起喝过酒骑过马，以后遇到需要两部门合作的事情，也会更加畅通，少费口舌。

今年夏天的三期董事长见面会，都安排到了东方驿站。每个月一次，每次连来带去三天。从北京开车到坝上需要四个小时。第一天下午出发，晚上到；第三天下午离开，晚上回到北京。外地成员，第一天早上坐飞机到北京，第三天晚上坐飞机离开，不拖延不拖沓。

活动的安排，第一天晚上看夕阳晚餐适度喝酒聊天活跃气氛；第二天上午大家进行工作汇报和管理方法分享，下午进行商业案例分析。四点后抽出两小时骑马，晚上烤全羊、喝酒、篝火晚会、看星星或者看月亮；第三天早上7点到9点半草原上徒步十公里，然后是新东方问题和建议大讨论，我进行总结发言，大家一起午餐，一点左右活动结束，大家返程北京。

工作汇报讨论等是常规内容。但在我心里，更加重要的是新东方文化建设。这几年，随着新东方精细化管理越来越成为主流，新东方人身上的豪放气质开始减弱。我认为一个事业要想不断蓬勃发展，除了精细化管理之外，骨干力量的狼性和豪放、斗志和勇气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东西讲是没有用的，需要通过活动训练大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一种气质，勇于策马飞奔是一种气质，在荒野中徒步是一种气质。这些活动都指向一个目的：一个奔放的勇于迎接挑战的团队。所以我的要求是：只要没有酒精过敏就必须喝酒（量自己把握）；任何人都必须上马（哪怕有动物恐惧症）；任何人都必须徒步（除非腿断了）。这是我想要的新东方：男人必须像个男人，女人也要有某种奔放。

9月25-27日，是第三次董事长见面会。坝上海拔1500米之上，草原的温差昼夜极大。大家来参会之前，就提醒多带衣服，但依然有人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不少人只带了一件夹克，到晚上气温只有几度，被冻得半死。小喻为了节约成本，没有安装暖气，刚好这两天又是阴天，结果大家开会的时候都冻得瑟瑟发抖。但寒冷也有好处，喝酒的时候大家酒量大了很多，骑马的时候大家更加卖力，徒步的时候大家走得更快。

这次来坝上，草原的秋色正美。没有看到鸿雁对对排成行南飞，但一望无际的秋草正在泛黄，山坡上白桦林一片片金黄色远接天涯。雄鹰在天空盘旋，在草原彤云密布的背景下，更显苍凉。草原上烂漫的鲜花已经了无踪影，有一两株野秋菊在风中缩瑟。但草原从来都不是不毛之地，萧杀的背后是一年又一年夏天来临时，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晚上，在空旷的大地上蒙古歌手悠扬的长调，正抒发出千古走来游牧民族的不屈；而马头琴的悠扬，倾泻出的是每个人心里无法言表的忧伤和空廓。这种忧伤和空廓，已经伴随人类，从几万年前走到了今天。人类游荡在天边和家乡之间，最后把天边当作了家乡。

我如此留恋草原，如此留恋在马背上奔向远方，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心一直在流浪，一直充满了找不到故乡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