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期 | 飘摇出尘的苦痛诗魂 海子及其《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017-08-29 15:36
来源:新东方网
作者:于慈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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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查海生的海子(1964-1989)系安徽怀宁人,在农村长大。当代青年诗人。1979年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本科毕业后分配到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年仅25岁。
海子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写于1984年,第一次以“海子”为笔名。从1982年至1989年,海子一共创作了近200万字以诗歌为主体的作品。有诗集《土地》(1990)、《海子、骆一禾作品集》(1991)、《海子的诗》(1995)、《海子诗全编》(1997)、《海子诗全集》(2009)、《以梦为马:海子经典诗选》(2016)、《海子诗精选》(2017)等。
海子最有名的诗是他只有14行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该诗作为其《最后的诗篇》的其中一首,最初发表于《花城》1990年第4期: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989.1.13.
海子这首已成为或起码正在成为一个经典的诗质朴生动、清新明快、朗朗上口,充满生活气息,一般的读者喜欢它很自然——有的人把它作为网页的告白句或海景房的广告语,有的人把它作为博客或电子邮件的签名档,有的人甚至把它作为婚礼上或情人间传递的祝福语。
此外,钱理群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名作(诗歌卷)”(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周玉冰写的海子传记(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以及2008年推出的两本海子诗集[分别由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谭五昌编选,2008年1月版)和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陈光炜选编,2008年8月版)出版]更是均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为名。长江文艺版海子诗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用于网上推介的“内容简介”上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卷)收录了中国当代著名诗人海子的众多诗篇,分为短诗和长诗两辑。有人说海子是飞翔的诗人,可是谁又能抵挡得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温馨呢?或许诗人总是难以理解的,也或许死亡与幸福都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这里的用语温馨堪称一个关键词,意味着一种其乐融融、生机勃勃和自在安恬的开朗调子,充分地体现了海子以生命为诗的盎然活力。然而,特别奇怪的是,在温馨之外,似乎很少有什么人像笔者一样,从这首诗里同时更读到了一种入骨的悲伤,一种厌世的不祥。不错,这首短短的诗充盈着饱含生机和暖意的意象:
暖春、大海、粮食、蔬菜、鲜花、亲人……到处都是活泼泼的生命的征象:灿烂、温暖、前程——光是“幸福”一词,就打眼地出现了四次!
可是,如果仔细地去聆听,向内心深处去张望,却能隐约地听到哀乐的声音,看到一个痛苦挣扎着的灵魂飘摇出尘、弃世而去的姿态——一个海子化身成十个海子,渐次而逝(海子最后一首诗作就叫《春天,十个海子》)。满满的温馨其实也正是病态的亢奋,盎然的生机不过是绝尘而去前的回光返照。海子这首诗其实通篇都透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的强作欢颜和“临去之际,一步三回首”的不舍与凄凉。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既是这首诗的题目,也作为复调在第一段和最后的第三段里重复了两次。既合辙押韵,又自然生动,十分上口,充满张力。然而,字面意思十分清楚明白的这句诗却又让人有着自相矛盾之感:
面朝大海,如何会有春暖花开之景?于是,有人把它所展开的意境理解成了海市蜃楼。总体而言,这首诗的确有海市蜃楼之感,有呓语之感,特别是当我们把诗中反复强调的“明天”和特意点出的“尘世”联系到一起来理解的话——明天就是来世,与尘世相对;但其实,春暖花开隐喻的就是尘世,大海则是死亡之境或乃至理想的彼岸——长江文艺版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集里有一首海子的诗,就叫《海水没顶》。
海子之死根本而言无疑是生命自身推动的结果,但一定程度上也应该是有意识的抉择:海子选择一过完自己的生日即卧轨赴死(海子生于1964年3月24日,一说是3月26日,1989年卧轨之日是3月26日),似乎表明他并非像一般的自杀者那样,陷入了意识基本或完全无法自控的境地;而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写作日期也特别耐人寻味——1989年1月13日,海子自杀前两个多月。
一股莫名的敏感和冲动“逼”着笔者去查了一下当年的日历,得知这一天正是星期五。星期五又正逢13号,在西方被认为是最不吉利的日子。受这种心理的制约,一般人在这一天大都会格外小心翼翼,尽量不出门,尽量规避任何可能隐含风险的事宜。凡此种种,无形当中构成了一个谜:除了当时的社会政治气候和诗人本身的个人遭际(职业、感情生活)等方面的因由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因素对诗人的弃世而去负有直接的或间接的责任?
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也曾发生过不只一次的诗人自戕事件。譬如,诗才横溢的朱湘(1904~1933)当年的投水自尽至今仍让人痛惜不已[蔡天新通过主编《现代汉诗100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发现,20世纪的中国有徐志摩(1897~1931)、闻一多(1899~1946)、朱湘、昌耀(1936~2000)、顾城(1956~1993)、海子、戈麦(1967~1991)和马骅(1972~2004)八位诗人是非正常死亡(参见其2007年6月24日的博文《8位非自然死亡的中国诗人》,载于其新浪博客“蔡天新的BLOG”。《诗歌报》曾予转载)。笔者以为,这一名单至少把“文革”中用煤气自杀的诗人闻捷(1923~1971)给漏掉了。单就这八位诗人而言,朱湘、海子和戈麦的情况比较类似;而单就海子来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只有朱湘一人的情形和他有一定可比性]。
幼年曾是朱湘同学的梁实秋(1903~1987)当时曾著文《悼朱湘先生》(原载于1933年12月30日《益世报》。参见刘天华、维辛选编:《粱实秋怀人丛录》,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7年版)。在反驳时人将诗人之死一边倒地归咎于社会的戕害的言论的同时,梁文认为诗人的死有其自己“精神变态”的原因:朱先生读书之勤,用力之专是很少见的。可惜的是,他的神经从很早的时候就有很重的变态的现象。这由于早年家庭环境不良,抑是由于遗传,我可不知道。他的精神变态愈演愈烈,以至于投江自尽,真是极悲惨的事。那么,海子之死是否也有类似的原因?比如,是否跟抑郁症(depression/melancholia/melancholy)有关?这可能永远都是个谜,但,值得深入探究。
据曾经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央视知名主持人崔永元说,抑郁症患者很多都是天才,像海明威和川端康成便是。崔还进一步解说道:“一个抑郁症患者离开人世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他特别快乐。”[《崔永元:得抑郁症的人基本都是天才》,载于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newmedia/2005-03/02/content_2636476.htm)]
这一点倒是比较能够解释海子弃世前,在包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内的一些诗作里所营造的那样一种分外热闹、亢奋的氛围。
无论如何,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都已是远在天堂的诗人海子不经意间成功打造的一个经典,也其实正是进入海子诗的世界的一把钥匙。或许尚值得一提的是,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尽后不久,诗界的一些朋友就在北京大学校内29楼前的空地上,举办了追思海子的首场“海子诗歌朗诵会”。作为也出身北大(海子是79级法律系,笔者是80级中文系)且一直比较关注现代汉语诗歌创作的一员——在校的时候一直应约为北大中文系的学生刊物《启明星》撰写系列诗歌评论,笔者也曾怀着悲戚的心情当场朗诵了海子的一首诗。只是20几年过去,眼下已实在记不得究竟是哪一首了。